## 桑女:被凝視與被遺忘的"她者"——一部關于女性主體性消解的影像民族志在中國電影的長廊中,有一類女性形象反復出現(xiàn)卻鮮少被真正看見——桑女。她們是《紅高粱》里在桑樹林間穿行的九兒,是《菊豆》中染坊里勞作的菊豆,是《白鹿原》上采桑養(yǎng)蠶的田小娥,更是無數(shù)鄉(xiāng)村電影中那些沒有名字卻承擔著繁重桑蠶勞動的背景女性。這些銀幕形象共同構(gòu)成了中國電影史上一個特殊的"桑女"譜系——她們既是農(nóng)業(yè)文明的象征符號,又是男性欲望的投射對象,更是被雙重剝削(性別與階級)卻沉默無聲的群體。本文試圖通過分析桑女形象在電影中的再現(xiàn)方式,揭示其背后隱藏的文化政治學,探討這些影像如何成為一部關于中國女性主體性消解的視覺民族志。桑蠶文化在中國有著七千年的歷史,而女性始終是這一生產(chǎn)活動的主要承擔者。"女執(zhí)懿筐,遵彼微行,爰求柔桑",《詩經(jīng)·豳風·七月》中的詩句早已將采桑與女性緊密聯(lián)系在一起。這種文化基因在電影中得到了延續(xù),但導演們的鏡頭往往不是對準勞動本身,而是將桑女置于一種被凝視的位置。張藝謀的《菊豆》中,染坊的紅色染布與桑林形成鮮明色彩對比,菊豆在兩者間的穿梭被呈現(xiàn)為一種視覺奇觀;《白鹿原》里田小娥采桑的鏡頭充滿情欲暗示,桑葉成為身體隱喻。這種影像修辭暴露出男性導演對女性勞動的美學剝削——桑女的勞作被抽空了實際的生產(chǎn)意義,淪為畫面構(gòu)圖的元素與情色符號。電影中桑女形象的符號化過程,折射出農(nóng)業(yè)文明向現(xiàn)代轉(zhuǎn)型中的性別政治。在第五代導演的作品中,桑女常被塑造為"地母"式的存在——肥沃、豐產(chǎn)、沉默,如同她們照料的桑樹一般。陳凱歌《黃土地》中的翠巧,雖然并非嚴格意義上的桑女,但那種與土地融為一體的女性形象與桑女原型一脈相承。這種符號化操作將女性綁定在生育與勞作的二元功能上,其主體性和復雜性被大幅簡化。更值得警惕的是,當這類形象被冠以"民族傳統(tǒng)""文化根脈"的光環(huán)時,其中蘊含的性別壓迫邏輯也被悄然合法化了。桑女在電影中的空間配置極具癥候性。無論是《紅高粱》中無邊無際的高粱地(象征意義上可視為桑林的變體),還是《白鹿原》里封閉的桑園,這些空間都具有強烈的禁錮特征。女性角色在這些限定空間中的活動軌跡,實際上勾勒出了一幅性別權(quán)力的地圖。電影學者戴錦華曾指出:"中國電影中的女性常常被'物化'為風景的一部分。"桑女形象完美印證了這一判斷——她們既是農(nóng)業(yè)景觀的組成部分,又是男性凝視的客體。這種雙重物化使得桑女成為銀幕上"在場的缺席者",她們的身體在場,但主體性缺席。當代中國電影對桑女的表現(xiàn)存在著明顯的代際差異。第五代導演將桑女浪漫化為文化懷舊的載體,第六代導演如賈樟柯則在《三峽好人》等作品中展現(xiàn)了進城務工的蠶桑女工的現(xiàn)實困境。而更年輕的導演如畢贛,在《路邊野餐》里通過一個關于桑蠶的詩歌意象,賦予了這一傳統(tǒng)形象以現(xiàn)代性的哲學思考。這種演變軌跡反映了社會性別觀念的變遷,但桑女作為被觀看、被言說的客體地位仍未得到根本改變。即使在女性導演李玉的《蘋果》中,桑蠶女工的角色依然處于敘事邊緣,成為城市欲望故事的背景板。從女性主義電影理論視角審視,桑女形象的塑造過程充滿了"男性凝視"(male gaze)的痕跡。攝影機常常模仿男性視角,以特寫鏡頭捕捉桑女勞作時的身體曲線、汗?jié)竦囊律篮偷痛沟牟鳖i。這種視覺建構(gòu)將女性置于客體的位置,滿足觀眾的窺視欲望。更為隱蔽的是,許多電影通過將桑女與土地、生育等意象并置,不自覺地強化了"女性=自然"的二元對立思維,而將"男性=文化"的優(yōu)越地位自然化了。這種表征方式實際上復制了父權(quán)制的意識形態(tài)裝置。桑女在電影中的失語狀態(tài)尤其值得關注。縱觀這些影片,桑女角色極少有機會完整表達自己的情感和思想?!毒斩埂分芯斩沟挠荒芡ㄟ^染坊的紅色染布來象征性表達;《白鹿原》里田小娥的悲劇命運幾乎全部由男性角色的視角來講述。這種敘事上的剝奪使得桑女成為被他人定義的空白能指。法國女性主義學者埃萊娜·西蘇倡導的"女性寫作"(écriture féminine)在這里遭遇了徹底的挫敗——桑女們沒有自己的語言,她們的故事被男性導演的鏡頭所劫持。當代影視創(chuàng)作亟需重構(gòu)桑女形象的主體性。這并非要求導演們美化或拔高這一形象,而是希望看到桑女作為完整的人呈現(xiàn)在銀幕上——有欲望、有矛盾、有思想、有超越環(huán)境限制的嘗試。近年來少量獨立電影如《春蠶》已開始這種嘗試,影片記錄了一位老年桑女面對工業(yè)化沖擊時的真實處境與內(nèi)心活動。這種去浪漫化、去奇觀化的處理方式,或許能為桑女形象的現(xiàn)代重構(gòu)提供啟示。桑女電影本質(zhì)上是一部關于中國女性命運的隱喻性文本。從被凝視的客體到主體性的重建,這一過程不僅關乎電影美學的革新,更關乎我們?nèi)绾卫斫鈿v史中那些沉默的女性生產(chǎn)者。當銀幕上的桑女最終能夠以自己的聲音講述自己的故事時,中國電影才能真正完成對女性經(jīng)驗的誠實書寫。那些采桑的手,養(yǎng)蠶的人,值得被記住的不只是她們勞作的剪影,更應是她們作為歷史主體的完整生命敘事。在影像泛濫的今天,我們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一種反凝視的桑女敘事——不是將她們固化為文化符號或情欲對象,而是還原其為有血有肉的生命個體。這既是對電影史中桑女譜系的一次救贖,也是對中國女性集體記憶的重新打撈。唯有如此,那些在桑樹下默默勞作了幾千年的女性,才能在銀幕上獲得應有的尊嚴與存在感。